更新時間2013-10-7 17:21:10 字數：3032

長久以來，米兒一直在雲中漂浮。

她為什麽要在這兒？為什麽要她在這兒？她不懂。一片混沌，她痛恨她經歷的一切，卻不知如何表達。她被沸騰的大鍋熬煮。她雙腿發癢，皮膚龜裂。她迫不及待要踢開那粘膩地裹挾著她身體的滾燙泡沫，捶打踢蹬，然而卻總要等到下一秒鐘。

銳利的金屬片貫穿身體，在她的身體內滑動。那冰涼的觸感……

不！！

她的拳頭攥緊了。指甲刺進手掌的疼痛電擊她的神經。可她看不到自己的拳頭，看不到身軀。她只能感覺到它們，她的感覺是否早已叛亂？她的手掌真的存在嗎？她是不是不存在的？！

她只剩下眼珠。連拒絕觀看的眼瞼都已煮爛。

讓我消失吧！！

就這樣，她一直漂浮著，在她自己的意識之海中，如同今日喪生的亡靈們一樣悲憤、無奈、壓抑地漂浮。她渾渾噩噩，好幾次沈沈地睡去。終於，她完全蘇醒，然後發現她還在原地。

激蕩的情緒已經烘幹了多餘的水分。米兒平靜地接受了她身處何處，以及她對自身處境毫不消減的厭惡。

不知道過了多久，現在天黑了。她身處的村莊早就不剩一個活物。發覺怒氣甚至蔓延到那些與她無冤無仇的冤魂身上，米兒決定不在這裏繼續呆下去。

她走出村子，不知不覺起落臺來到她的身邊。在這裏仍能模糊地望到恢弘壯麗的阿克盧索城。

我才不要去那種地方。

回家的渴望在體內翻滾。米兒差一點循著繼續向前延伸的道路，向背離城池的方向遠去。然而前方完全陌生，甚至給米兒它並不存在的錯覺。難道這麽長時間她都被困在精致的牢籠之中，地圖邊緣之外，系統無法辨識？

無限憤怒地在起落臺前站了一會兒，米兒暫時還不想說服自己。直到大腦漸漸冷卻，米兒終於肯於傾聽自己的勸說。

阿克盧索雖然骯臟，可那和我沒關系。

輕飄飄地飛向廣闊的城池，米兒不一會兒便落在城門附近，當然是在城墻內側。城門還沒有關，看來她並沒有耽誤太長的時間。

只有主道兩側裝設路燈。和人類世界用電作為能源，發出刺眼的橘黃色明亮光芒的路燈不同，這裏的燈使用石頭。米兒還以為白耀石是很貴重的東西，看這主道兩旁每五米就有一盞路燈，頂端裝設磚頭大小的白耀石，散發著並不明亮的慘白光線的情景，如果不是城主奢侈浪費，那麽米兒就應該修改她的常識了。

可阿克盧索有兩個城主，這筆錢誰會出？

切。

米兒順著主道走。行人不多，相反馬車的數量竟然增加了。趁一輛裝飾精美的木制馬車從身邊駛過，米兒瞅到裏面坐著幾個衣著華麗的貴婦，正在有說有笑地聊天。

她們是去參加宴會的吧。剛才飄過來的時候米兒看到，和外圍破敗黑暗的貧民區不同，城區中央的富人區不少建築燈火通明，馬車進進出出。

米兒退到道路邊緣，貼著墻根向城中心走去。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選擇這個方向。她現在只想回到學校，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回去。就算要做孤魂野鬼，至少也要有個飄來蕩去的方向吧。結果就在前方，她發現了晴雨的背影。

……這就叫孽緣吧。

那些突然跳出來的負面情緒對現在的米兒毫無幫助。好奇心占領上風，米兒跟了上去。

我倒要看看她還能幹出點什麽事。

晴雨以快要摔倒的姿勢，拖著腳慢慢地向前走。她拐進一條岔路，從毗鄰主道的建築間穿過，來到後面的街道，走了不遠又拐入另一條岔道，就這樣一點點遠離繁華的城市中心。

她失魂落魄，疲憊不堪。

她走了很久。

逐漸的，周圍的建築愈發簡樸，甚至開始變得破敗骯臟。狹窄的道路上沒有任何照明，在這裏反而能見到點點月光。

晴雨走進一家小旅店。從趴在櫃臺上酣睡的店老板面前穿過。米兒曾聽說在中世紀如果店中的客人做了什麽壞事，旅店老板會被連坐。不知道這個時代的美沙緹爾會不會有同樣的規定。如果是，那麽老板八成在等晴雨回來。

將毫無知覺的旅店老板丟在身後，晴雨緩緩地上樓，然後在二樓的一扇門前停住腳步。

晴雨猶豫地擡起手。

咚咚咚。

“媽媽。我回來了。”

門立刻打開。白天見到的謎樣女人站在門內，把晴雨拉進門。

“怎麽這麽晚。快進來。”

關上的門差點撞扁米兒的鼻子。

這兩個人……是母女？？？

長得一點都不像！！

晴雨你真是辜負你媽媽的優良基因了。

不不不，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米兒盡量收心，將註意力放在正經地方。她趕緊穿門而過進入屋中。屋子不大，一張單人床和床尾對面的櫥櫃把房間塞得滿滿的。只有晴雨母女兩人住在這裏，沒見到其他人。

“怎麽才回來？遇到什麽事了？在村子裏遇到什麽人沒有？阻止屠村了嗎？”

晴雨的母親迫不及待。然而連珠炮的提問顆粒無收。

晴雨不發一言，將頭埋在胸口。

說吧。

被派去阻止的你，親手做成了這件事。

既然敢做，怎麽到現在不敢承認了。

不過也不需要了。作為母親總是最了解孩子的。

母親抓著晴雨肩膀的雙手愈發用力，深深掐進肉裏。晴雨忍不住小聲抱怨。

“媽媽……疼……”

女人擡起手，給了晴雨一巴掌。

瘦小的身體離開地面摔向側邊，肩膀手臂和頭重重撞在門板旁邊的墻壁。整個墻“轟”地震動，墻邊櫥櫃裏的東西猛地搖晃。然後晴雨掉到地上，趴在地面不停地咳嗽。

……這哪是一巴掌的力量……

有這麽對待親生女兒的嗎？！

“我告訴你什麽了？！”

咆哮。

“不爭氣的家夥！！滾出去！！”

晴雨蜷縮雙腿，用手臂支起上半身，發出小貓似的呻吟。

“媽媽……”

換來的卻是更為兇狠的一聲“滾！！”

晴雨無奈，摸索著站起來，默默走出房門。她剛一站在門外，身後的房門砰然關閉。

旅店的走廊內漆黑一片。比孕育了無數亡靈的黑森林還要恐怖。

黑暗刺激了晴雨的神經。木然的雙眼突然裝滿驚恐。她轉過身，不顧一切地捶打房門。

“媽媽！媽媽！！

“我錯了！！求求你開門吧！！”

急促的捶門聲撕裂旅店汙穢的寧靜。旅店老板在樓梯口張望了一下，確認只是母親教訓孩子，什麽都沒說就走了。而其他的客人，即使攪擾了他們的一夜好夢，也連個開門出來看看的人都沒有。

被捶門的房間裏什麽聲音都沒有，跟死了一樣。

晴雨突然離開房門，驚恐地慢慢後退。

一直在一旁看著的米兒不知道她為什麽會表現出對另一件事物的恐懼。如果現在她能像後來的她一樣對異類和精神力具有更加感同身受的認識，她一定也會突然從門內射出的殺意刺穿，任恐懼將心臟揉作一團。

晴雨孤零零地站在黑暗中。

她留不下來，也走不掉。本應掐住晴雨脖子的無路可走的窒息感竟然也在刮擦米兒的皮膚。

最後晴雨只得蜷成一團，蹲坐在媽媽的房門邊。

旅館裏既黑又冷。

一盞盞油燈被吹熄。

樓下的旅店老板掛上打烊的牌子。即刻起，旅店禁止出入。

晴雨還蹲在那兒。

她睡著了？還是凝固了？

原來自己也一直呆到現在。

之前的一腔怒火已經熄滅。所見所聞令米兒不知道該拿怎樣的態度對待晴雨。特別是這個一直蜷縮在門外渴望媽媽原諒的小姑娘。

或許已經有答案了。但米兒暫時不想原諒她。

在這兒呆著實在沒意思，米兒想離開。畢竟她的目的在於離開這個空間返回她原來的世界。不過一來她沒別的地方去，二來她也確實好奇，猶猶豫豫的一直沒邁開步子。

樓下傳來嘈雜聲，旅店老板似乎在抱怨。油燈的光從薄樓板間的縫隙漏到二樓，看著溫暖，可惜熱力都被抵消了。晴雨根本沒有註意到。

有人循著樓梯上到二樓。深金色的發色在沒有光源的二樓同樣耀眼。同樣耀眼的還有他的微笑。

“嗨~晴雨，你怎麽在這兒呆著啊？”

陽光又爽朗。

修冥步入二樓。

晴雨沒反應。似乎是沒聽到。

哦，不對。是不理他。

一個連督察都奉其為上賓，另一個蝸居在骯臟的旅館，他們兩個怎麽會認識？

在米兒弄明白前，少年走到晴雨跟前：“你怎麽了？不高興？”

晴雨頭轉到一邊。

少年發現不對勁的地方：“你的臉給我瞧瞧。”

晴雨很抗拒。少年溫柔但堅定地拉開她遮掩的手臂，看到臉上已經腫起來的掌印。

“這怎麽回事？！”

“……晴雨做錯事了，媽媽要處罰晴雨。”

少年皺起眉頭，拉起晴雨的手。

“走。我去跟阿姨說。”

“修……”

小姑娘很猶豫。少年握住她的手。

“放心吧。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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